烟熏B-52

*对不起我拖了后腿，是流水账
@在流放地 

你是谁呀？他总是听见爱人这样问：你是谁呀？我是你的老伴，他说，我们在一起很多年了。他靠着窗台坐下来，百叶窗的窗帘已经拉起来了，整个房间涂满了金色的阳光。今天天气很好，他这样想，夏天快要结束了，马上就是秋天，门口那棵银杏的叶子又要铺一地了。于是他又站起身，给床上的人倒了一杯水。那是我的爱人，他又想到，也许曾经是，但谁说现在不是呢……虽然她什么也不记得了。这时他已经走到床前，伸手递出杯子，他听见里面的水哗啦哗啦地颤动着。谢谢你，先生。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猛地抬起头来，看到面前的人靠在枕头上，声音是沙子磨擦海角，肩上披着头发像在雪地里浸过，眼睛旁边的皱纹因为笑容挤在一起，又在整张脸上蔓延开来。
我们已经很老了，他忽然说，没想到我们已经这样老了。他于是转过身去，在角落里的藤椅上坐下来，打开报纸，像很多年前一样看报，但翻开报纸时哗啦哗啦的声响使他一阵茫然。时间会带走很多东西，会带走年轻的生命、健康和爱情，再留下一个在回忆里孤独喘息着的衰老的生命。他没再往下想下去，因为水杯已经空了。他走到床边，接过水杯，对方却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拽住他的衣角。你怎么这样说？她喊到，你怎么能这样说话？我们真的已经很老了吗？他只能重新转过身来正视她的眼睛，那双眼睛埋在皱纹之间，里面浑浊地已经不能看清自己的倒影。
他摇摇头，把她扶着躺下了，轻轻地说：该睡午觉了。他洗好了杯子，在藤椅里坐了一个下午，窗外的鸟鸣叫了五声就飞走了，剩下的是似乎永无止境的蝉鸣，他没有拉上窗帘，阳光泼在皮肤的褶皱上，在阴影之间沉默地穿梭着。拐角的老钟响了五下，他回过神来，却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，只觉得浑身都酸痛得厉害，好像走过了一段很长的路。他走到床前犹豫了一下，小声喊到：小姑娘，起床啦。这时他看见被子里面的人动了一下，好像很满意地坐起来，脸上的皱纹都堆在了一起。我去给你倒杯水，他这样说，转身的时候却又被叫住了。
我想喝点冰的。他听见爱人说，我们是不是活不久了？
不会的，他回答，我们还有很多明天。
他拐了一个弯，从冰箱里拿了冰块出来倒在水里，冰块叩在水杯底，像亲吻时牙齿碰撞的声音。他回到房里，给老伴递过去，她很小心地啜了一口，眼睛眯起来，像很多年前一样。为什么我们不到世界的尽头去？她问道，我想到北极去。但是世界上没有尽头，他想，我甚至没有钱。现在什么都不值钱，很多东西都是，我们已经很老了。
于是他回答，但我什么也没有。这时他的老伴盯着他看了一会，忽然笑了起来，大声喊到：这有什么关系呢？我们已经在一起很多年啦。她扶着墙坐起身，伸手摘了一朵太阳花插在头发上，朝老人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，这时夕阳落在她的鼻尖上，一下子点亮她的全部轮廓。他忍不住亲吻上去，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样亲吻过她了，这时他感到心脏在胸膛里猛烈地跳动，而自己的脸也一定涨得通红了。这时她的爱人大笑起来，房间里重新掀起一阵热浪，他听见她说，先生，你把太阳含到嘴里去啦。